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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重庆●罗昭伦 于 2013-9-26 17:11 编辑
七一前夕，老党员吴光荣从村支部委员陈笙那里得到一个口信，说党的生日快到了，县委书记要到村里来慰问他这个老党员。
那天一大早，陈笙去通知吴光荣路过村便民店买烟时，正好碰上他也在那里和几个老人摆龙门阵。陈笙见吴光荣衣衫褴褛、蓬头垢面的样子，便告诉他说，县委书记马上要来慰问你了，看你那个样子，人不人，鬼不鬼的。赶快回去梳梳头，洗刷一下，找件像样的衣服换上，把屋子收拾收拾，免得县委书记来了看到你那个样子丢村里的脸。
你说啥子呢？县里的书记要来看我？吴光荣把陈笙盯了盯，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，听错了。很疑惑地问，陈笙，你是听哪个说的哟？是不是没事情做拿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开玩笑嗦。恐怕你是昨晚抱到堂客睡过头了哟，清早八晨的起来就说梦话。
嘿，你不相信嗦！陈笙说，给你说嘛，我还不是村里的秦寿书记给我打的电话，要我想办法赶快通知你准备迎接。
哈哈哈！秦支书？吴光荣“哼”了一声，秦寿说的话还不如狗放个屁，他那回说话算数的？哄我的肚皮不痛，我有没得病。县委书记凭啥子来看我，吃错药了还差不多。
陈笙说，哼！不是秦支书还有那个嘛。听他那口气，他也是早上才接到镇党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，说七一是党的生日，县委书记要到我们村来慰问一个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。你说，村里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不是你还有哪个？
这……怕没那么好的事儿咯？吴光荣还是没搞明白，心想，这么多年来，还从来没人关心过他。别说县里的书记，就是镇里的一般干部也从来没过问一回，这回县委书记来慰问他，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哟。
陈笙见他愣愣的，笑着解释道，你不是全镇第一个入党的老党员吗，而且还担任过村党支部书记、村长。像你这样资格的老革命、老党员，现在全镇也只有你一个。据我了解，就是我们全县也没得几个啦。
几个比吴光荣稍年轻的老人听陈笙这么一解释，都觉得有道理，是那么回事儿。就是嘛，吴大哥，像你这样一九四七年就入党的老革命，县里是没得几个啦。你革命了一辈子，到头来竟然没人管，连个补贴也没有，是该来看看你啦。县委书记到我们这里来，不慰问你还会慰问哪个？而且大后天就是党的生日，书记来慰问你正是时候……
这些事情我清楚，用不着你几个给我说。吴光荣手往空中一绕，七一，七一又啷个，我记得往年这个时候，其他比我入党迟十几二十年的党员都发一桶菜油、半边猪头肉。哼！我得了那样，你们说，我连油气气都没有闻到过……
老人们看着吴光荣一副伤心的表情，纷纷点头表示理解。
就是因为这样书记才来看你呀，说不定今年书记来看你，会给你包很大一个红包呢？你还是快点回去等到起吧。陈笙有些着急了。
算啦，这个我不需要，几十年都过来了，我不需要别的人来同情我。
吴大爷，这回不一样。以前是镇里村里的干部考虑不周全，这回来的人是县里的头头，肯定不会空着手来看你的，多少都会给你表示表示的。陈笙劝说道。
这个我知道！
既然你晓得，那就赶快回去准备呀！记到哈，我走啦。秦支书喊村里的干部到村里开紧急会，商量给县委书记汇报的事情。
望着陈笙远去的背影，吴光荣心里酸溜溜的，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。好像这一生自己真是走错路了，活得很冤枉似的。虽然刚才当着陈笙的面说了些气话，但想着县里的书记马上就要来慰问自己了，心里又有些激动，觉得这比给他多少钱的补贴都强。只要书记心里还装着他，组织上没忘记他这个老党员，这一辈子也就活得值了。想着想着，吴光荣的心情舒畅起来，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，抬脚便离开了便民店。
刚走出便民店，他又兴奋地站住了。吴光荣心想，既然是县委书记要到家里来，该拿些什么东西招待书记呢？总不能让书记来了干坐着，让书记喝口白开水吧。觉得应该买点什么东西，但又搞不清楚该买啥子。便靠在便民店的门框上，闭上眼睛想。这一想，就想起了已经过世十多年的老伴来了。心里说，如果老伴在世，就用不着他操这些心了，只需要给她说一声，县委书记要到家里，老伴就知道该准备什么了。可眼下老伴离开他了，他还能跟谁说呢？这个心就只有自己操了。可他一点儿经验也没有，如果县委书记到家里吃饭，吃什么呢？家里没啥好吃的。老人靠着店前的一个柱子想了半天后，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帆布包，一层层打开后，把钱包里的钱抖在地上，然后一张一张地清理。待清理完毕后一合计，共计只有五块零两角钱。五块零两角钱，还不够割一斤肉，而且都这个时候了，村里又没有卖肉的地方。到街上去买要走十来里路，路途远，来不及了。这钱倒能秤一斤多鸡蛋，可秤了鸡蛋就再没钱了，难道能不买一盒烟，一包白糖。看着手里的钱，心里说，看来这些钱只能买一盒烟，秤一斤白糖了。
打定主意后，吴光荣又走进了便民店。这时候的他，已不是以往那种猥猥琐琐的样子，虽然手里仍然拄着拐棍，但他的头扬起来了，步子也迈得稳健有力了。特别是他那双眼睛，以前是那样暗淡无光，而这会儿竟透出了光芒，洋溢着幸福快乐。他是有意要人们看看一个老党员、老革命、老干部有多么的荣耀。只可惜，这时候陈笙已经离开便民店，看不到他神气的样子了。不然，他一定会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汇报给村里的秦支书，说他好像猛然间年轻了好几岁，看秦支书以后怎么看待他。再见到他时，会不会再说，虽然我知道你是老党员，老书记，可村里穷，就是想给你补贴也办不到。还有镇企办室那个书记，知道县委书记看望他来了，以后还会那么说，我知道你在镇企办退休，可你的组织关系一直在村里，镇企办就只能把你当一般职工。一般职工退休后，镇企办是从来不管的。对你，镇党委还是够重视了，不是还给你送了一块“光荣退休”的匾额吗，如果你还觉得不够，就回村里找去。你既是老党员，老革命，就应该是一个高尚的人，不要倚老卖老的，成天找镇企办的麻烦……
以前每次想起这些事情，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，但今天没有这样的感觉，只是觉得那些人可笑，竟然把一个为革命奋斗了一生的老党员、老干部当作讨饭的了。这样想着，心里舒坦多了，脸上也露出了笑容。看见那些人给他打招呼，他没有搭理他们，走到柜台前，把已经数好的钱递给服务员，带着惭愧的口吻说，给我买一盒烟，再拿一包白糖。
吴大爷，你买啷个烟？
啷个烟最好？
中华！
那就买中华！
买这么好的烟干做啷个哟？
嘿，给县委书记抽啊！吴光荣很得意，用很神气的眼神把在场的人扫了扫，县委书记马上就要来看我，我能让领导干坐着吗？
吴大爷，中华四十五一包，你的钱只能买两杆（支）烟。
啷个吔！只能买两杆？
嗯！
那……吴光荣一听，傻眼了。
这时，一个穿戴入时的年轻人走到吴光荣身边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，笑嘻嘻地说，大公，差多少钱，我这里有。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百元的票子，在手里抖了抖，抽出一张递给柜台里的服务员，给吴大伯拿烟，我知道他没钱，革命一辈子，连一包中华都买不起，实在太让人寒心了。
服务员接过钱，返身在货架上拿了一盒中华递给吴光荣，又拿了一包白糖放在他面前。
吴光荣并没有感激，反而像给火烧灼了一般，浑身颤抖起来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，竟然想到了他父亲石显瑶。吴光荣知道，石显瑶因贪污集体资金五十万元被关进牢房，后来凭借他在市政府当副市长的哥哥的关系，提前释放回来后，又假借他哥哥的名声，以低价承包了村里惟一的煤矿，现在已经是上千万的资产了，而且还是镇人民代表、县政协委员。石显瑶虽然有了钱，但却是个吝啬鬼，前年村里修建学校，要求人平集资两百元，全村家家户户都出了，唯独他家没出一分钱。只因他哥哥是副市长，村里、镇里，包括县里都拿他没办法。看着这样人家的儿子可怜自己，施舍自己。他愤怒地瞪着年轻人，顺手把摆在他面前的中华烟往柜子后推去，带着几分怨恨说，这么贵的烟，我抽不起。
吴光荣的一举一动使在场的人都感惊讶。特别是那个年轻人，竟然羞红了脸，低声说，你看你，大公，你买东西招待县委书记没钱，我帮你一下还错了吗。再说，这点小钱你也用不着还我。
吴光荣没理会他，只是盯着服务员，眼睛里含着几分不耐烦说，我的钱能买啷个烟，就给我拿啷个烟。
服务员说，除了一包糖，只够买一盒经济烟。
年轻人见吴光荣要买经济烟，着急地说，大伯，经济烟能给县委书记抽吗？
就买经济！吴光荣倔犟地说，我只有这个能力，相信县委书记这样的大干部能理解我的。
服务员见吴光荣那态度，只得给他拿一盒经济烟放在柜台上。吴光荣拿起白糖和经济烟，抱在怀里，再没看其他人一眼，竟自拄着拐棍走了。
离开便民店后，吴光荣心里还有点儿委屈，泪水都流出来了。为了抑制住泪水，拿袖子在脸上拭着，抬起头长长地出一口气，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和瓦灰色的天空。吴光荣的脸是这样苍白，太阳的光芒是这样暗淡。他低下头，极力想找到自己的影子，地上却没有。这使他有些失望，觉得这老天不应该是这样子。心事重重的他，迈着慢腾腾的步子，一晃一颤地甩开身后的便民店，朝回家的路上走去。
没想到秦寿会在家门口等着他。看见吴光荣，老远就责怪起来，吴大爷，你也是，大清早的跑到哪里去了，让我在门口等你好半天了。
吴光荣知道秦寿爱吹牛皮，一边开门一边说，等我做啥子嘛？
秦寿怪模怪样地一笑，做啥子？你说能做啥子？今天来是给你报喜呀！
吴光荣将门锁打开，走进屋里。秦寿也跟着走进门，陈笙不是已经跟你说啦，县委书记上要来慰问你。
嗯，说啦！
既然你已经晓得了，那还不赶快回来准备。
我这不是在准备吗。吴光荣把手里的白糖和烟放在桌子上。
秦寿看着桌子上的白糖和烟，原来你到便民店买东西了。说着，拿起烟在手里撂一下，把烟扔回桌上，就这种烟，也能招待县委书记呀？烟你就留起各人（自己）烧算啦，别拿出去丢人现眼了。
吴光荣老汉愣愣地看着秦寿，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我知道你不容易。秦寿说，因为村里穷，这些年让你吃了不少苦头。
没什么，没什么。吴光荣摆摆手，冷淡地说，我都习惯了。
秦寿摇摇头，我觉得也很对不起你。你毕竟是老党员，为革命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干部。村里刚刚召开了个紧急会议，觉得不给你点儿补贴也实在说不过去，可补多了村也拿不出来。你是晓得的，我们这地方穷，什么资源也没有，什么企业也办不成。其他的我就不细说了，经村党支部研究决定，以后给你每年补贴一百元。你看可以不？说完，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钱递给吴光荣，这是今年的补贴，我先垫起给你。
吴光荣也不客气地接过钱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，眼泪却“簌簌簌”地掉下来了。他想给秦寿做一个感激的笑脸，可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，只得呜呜咽咽说，没，没意见。
秦寿得意地笑着说，你赶快把屋子收拾一下。还有你的衣服也该换一换，没有新的，但也不能穿烂的，脏的嘛。你看你这个背心，脏兮兮的，去找件来换换。
换！换！我这就换。吴光荣老汉感动地说。
那我先走了，去看县委书记到村里来了没有。
吴光荣走到门口，一直看着秦寿走出院子，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回屋，在屋子里走动着，体味着从来没有享受过的荣誉。他终于被村子里的人们当回事儿了，终于把他当一个老党员、老干部对待了。想着这份荣誉是县委书记要来慰问而得到的，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独自一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，嘴里嘟嘟哝哝念叨着，这回好啦，县委书记亲自来看望我了。村里的党支部也说啦，以后每年给我发补贴……就这样嘟哝了一会后，他觉得既然县委书记要来看他，是不是该换换衣服了。可把装衣服的箱子找了个遍，没找到一件没上过补钉的干净衣服，更不要说新衣服了。这时候他才记起自己从退休到现在几乎没添加过一件衣服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。想到这里，他心里说，干脆不再找衣服了，就穿这身去，看书记见了怎么说。对啦，既然村里的干部都到公路边去接书记，我也得去迎接一下才是。想着就出了门。
出门后，吴光荣觉得县委书记来了，自己一定要向他诉说这些年来的遭遇，诉说镇里、村里是怎么对待他的？想了一会，他感觉还是不想说这些好，因为他知道，镇里和村里不是不想给他补助，而是拿不出钱。如果让村里给他解决问题，那还不是在老百姓身上割肉。再说，当初入党的时候并不为的是钱。所以，书记一会儿来了，他该给县委书记说说想办法帮助村里多办几个企业，让人民尽快富起来，过上好日子。他觉得只要村里富了，他的日子也就会好起来。这样想着，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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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9-26 16:52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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